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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惊弦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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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4章 惊弦裂帛
    吴楚之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微微跳动,
    他猛地拿起那碗冰凉的酸梅汤,仰头灌了一大口下去,试图浇熄心头那股混杂著啼笑皆非和极度不真实的怒火与荒诞。
    “老爷子!”吴楚之放下碗,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酸甜涩意,看向智柳的目光充满了匪夷所思的审视,
    “您也真敢想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封建大家长『拉郎配”?
    就为了把我和你那艘叫『幻想”的船绑在一起?
    至於吗?用这么大一侄女来钓我?”
    智柳没有立刻辩解,他那双阅尽世事沧桑的眼晴深深地看著吴楚之,眼神里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
    有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有商人对潜力股的算计但此刻,在那深处,似乎確凿地翻滚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真诚一一那是一个看著亲侄女长大的大伯,对晚辈终身大事最朴素、却也最直接的考虑。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陈恳,每一个字都像是有千钧重量“吴楚之,你错了。甄儿是个好孩子,到现在也没谈过恋爱,很善良很温柔。”
    吴楚之认同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而且我也知道,您这方面的家风很好是眾所周知的。”
    智柳扔过去一支烟,自己点燃后,缓缓说道。
    “至少,在甄儿这件事上,你把我智柳想得太坏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表达心底那份不常显露的真情,指了指刚才智甄站立的位置:
    “我说过,甄儿虽然是我侄女,但从小养在我膝下,我是真心拿她当亲女儿看的!”
    智柳的语调微微拔高,带著一种近乎家长里短的认真。
    这在他这样习惯了掌控大局的人物身上显得尤为罕见。
    “或许我一生在商场上手段狠辣、算计颇多,被人指责,甚至刚才还在饭桌上跟你爭得面红耳赤—..”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吴楚之的双眼:
    “但她的幸福,以及我子女的幸福,对我来说,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高於幻想集团,高於任何商业利益!甚至高於我的生命。”
    吴楚之闻言,沉默了。
    好人?坏人?
    都是社会人。
    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
    至少这一点上,他相信智柳此时的话,是真心的。
    “我对你说,希望看到你们能在一起,这是我做为她大伯的私心盼望!”
    智柳的声音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坦荡,没有了商海沉浮的烟尘气,只剩长辈赤诚的直白,
    “哪个长辈不希望自家的好孩子能找到一个真正优秀的年轻人?能得遇良人?能琴瑟和鸣的白头偕老?
    我智柳是人,这点私心,我有!”
    他话锋一转,那斩钉截铁的神情,驱散了吴楚之心头最后一丝“被算计”的疑虑,
    “但是!但是感情的事情,水到渠成也好,镜水月也罢,只能她智甄自己决定!”
    智柳的指关节轻轻敲在红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他的语气般不容置疑:
    “她的婚姻,她做主!我不会,也永远不会在这件事上,强行干预她半分!
    更不会以任何商业利益为要挟,去逼迫她做违心的选择!
    这点尊严和自由,我智柳拼掉这把老骨头,也给她护著!”
    他看著吴楚之眼中那未消散的惊,嘴角微微上扬,带著一点自嘲,也带著一丝对年轻人的欣赏和—放心的託付,
    “我刚才费尽心思让你俩见面,告诉你这些,甚至点破她那点少女怀春的小心思—.”
    智柳的眼神变得玩味而深远,如同看透了人性本质,“並非是要立刻逼你点头,而是要告诉你三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不干预她,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態度:我乐见其成!
    如果能成,对我,乃至对她,都是极好的。这是真心话。”
    接著,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你是甄儿少女怀春的对象,而女追男隔层纱。
    吴楚之,你小子我了解过很多,你绝非柳下惠!
    年少风流,身边红顏环绕,你自己方才也亲口承认了独占是人之常情!
    智甄单纯,从未谈过恋爱,她要是真一头栽进去对你死心塌地,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得不多心防著点”
    智柳的目光锐利起来,带著一丝长辈审视准侄女婿的犀利,直刺吴楚之心坎:
    “她就在人大读书,离你们果核的根据地也不远,刚才我也说了,希望她去你那实习。
    你小子要是哪天“窝边草”突然『开胃”了,借著公事接触或者偶遇的由头,动了心思——“
    我不把话放在这头里,到时候你俩真有点什么,我再说反对,岂不显得我这大伯虚偽透顶,棒打鸳鸯?
    也伤了甄儿的心?”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点调侃的味道:
    “不如现在就把我这老头子的『乐见其成”和『不干预”的底线摆上檯面。
    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弄潮去!
    成了,我真心欢喜;不成,也是缘分未到。”
    智柳身体向后微微一靠,靠在太师椅宽阔的靠背上,那常年身处高位的气度与此刻祖露的凡俗心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坦荡与强势:
    “最后,至於幻想和果核的商业竞爭,我们今天要是谈不拢,还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商战归商战,你我各凭本事手里见真章。
    但我侄女吴楚之,我今天,是作为一个担心侄女的大伯,在跟你打预防针。”
    他指了指吴楚之的衣服,眼神促狭又认真,“穿上这件衣服,你得按规矩来!懂了?”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只有那两碗微温的米酒,丝丝缕缕的甜香在空气中无声地氮盒开来。
    满桌的佳肴似乎都失去了滋味,只剩下智柳那番坦诚得近乎“掀桌”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无声迴荡。
    吴楚之彻底沉默了。
    他望著眼前这位刚刚还在商场喊打喊杀的老帅,此刻却仿佛只是一个努力为家中女孩儿清除潜在危险的普通长辈。
    或者更准確地说,是消除来自他这个“潜在风险源”的阻力。
    那复杂的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荒诞感依旧存在。
    警惕心並未完全放下。
    但那份来自对手、来自长辈的、近乎於“託付”的坦荡与直白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所有预设的商业防备。
    智柳没有催他,只是重新拿起了那对核桃,轻轻地、有节奏地,在掌心盘磨著。
    咔噠、咔噠的轻响,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宛如一个古老时代的回音,敲在当下这个被金钱、权势和野望填满的包厢里。
    窗外,四九城璀璨的夜色,依旧无声流淌。
    而包厢內的空气却悄然的凝固了。
    吴楚之脸上的错愣渐渐转化为一种被算计的怒。
    他盯著智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语气带著几分被“碰瓷”的荒谬感,
    “老爷子,您这是—”
    吴楚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拉长,“赖上我了?合著我今天是非接纳您侄女不可了是吧?
    相亲不成还得强买强卖?”
    智柳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手指在光滑的核桃上轻轻摩,
    “没错,吴楚之,我就是赖上你了。而且———你不敢跟我彻底翻脸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砝码砸在谈判桌上,“因为国家不允许。”
    就在吴楚之闻言一脸荒谬之际,智柳缓缓拋出了他手中最具威镊力的底牌,
    “我来告诉你,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一一一家纯纯正正的央企!”
    他看著吴楚之瞬间变化的神色,继续平淡而篤定地剖析著,
    “別惊讶。政企分离是歷史的必然趋势,谁也挡不住。
    別说是幻想集团,就算是铁道部这样的传统巨无霸,未来也跑不了这个分离整合的进程。
    幻想集团这种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的模式,必须彻彻底底地解决。
    它会干乾净净地从华科院划归到国资委下面。
    届时,它就纯粹是一家隶属於中央的巨型国有企业一一央企。”
    智柳重新看向吴楚之,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战略砝码,
    “所以,你可以想像一下,一个基本事实:幻想可以在市场竞爭中输给你,它能输一百次、一万次,但它不会死!
    它的根连著国家的经济命脉。
    幻想更不可能,也绝无可能被你这么一家民营企业,真正地打死、摧毁。
    它有无数次重来的资本和底气。”
    智柳话锋如刀,直指核心:“那么,反过来问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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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带著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你能输几次?果核科技刚刚站上起跑线,你有输几次的容错空间?
    一招不慎,你身后那个还显得年轻的团队,你那点辛辛苦苦积攒的资本,能支撑多久?
    吴楚之,这场游戏,你的容错率低得可怜!”
    包厢里仿佛瞬间被抽成了真空。
    吴楚之只觉得胸腔猛地一室,那股刚被冰镇酸梅汤压下的燥气,此刻化作冰冷的针尖,密密麻麻扎在他每一寸思维神经上。
    他瞪大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盯著智柳那张依然平静却充满了掌控感的脸:
    “等等等!老爷子!”吴楚之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你不是你不是应该要退二线了吗?
    这些关係到重组、改制、未来发展蓝图的顶层规划这些事和你一个即將去协商会议喝茶的『老同志”,有什么关係?!”
    他的语气充满了质疑和不解:“国企里面『人走茶凉”的道理,你在这个位置几十年,比我这个毛头小子懂一万倍!
    你今天告诉我幻想要成央企了,这没错,前景確实宏大。
    但那时候坐在那个位置上发號施令的,绝对不是你了!
    所以,就算——就算你我真联姻了,对那个时候的我,又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吴楚之的这一连串质问,如同冰冷的匕首,直接刺向智柳话语背后的核心矛盾一一权力的更迭与个人影响力的衰微。
    幻想成为央企这面大旗固然嚇人,但当举旗的人换了,这面旗帜对吴楚之的战略威力,又还能剩下几何?
    联姻的纽带,是否真能跨越即將发生的权力断层?
    包厢內,古雅的檀香似乎凝固了,方才智甄送来的酸梅汤碗沿还凝著水珠,空气里却瀰漫著远比菜餚更复杂的气息。
    智柳脸上的惊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波纹缓缓散开,最终沉淀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瞭然。
    吴楚之的眼晴眯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所以———”
    不过,就在他要说什么之际,智柳看著他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
    “果然是你,吴楚之。向国税总局举报幻想集团的人,是你。”
    没有否认的余地,也不需要任何偽装。
    吴楚之迎著对方审视的目光,坦然地点点头,语气乾脆得像块掷地的石头,
    “是我举报的。既然您已经猜到了,我也没必要藏著掖著。”
    “图什么?”
    智柳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透商场无数风云的眼睛死死锁住吴楚之,疑惑与不解几乎要溢出眼眶,
    “我看不到你在这里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好处!
    除了给我、给幻想惹上一个大麻烦!你告诉我,你的利益在哪?
    吴楚之,这不合常理!我要一个理由!”
    吴楚之心里咯瞪一下。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知晓未来国有资產流失的巨大风波?
    说自己是重生者,这一步就是为了避免那场让国人心痛的交易?
    他只能沉默,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著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情,似乎在为一个难以启齿的理由挣扎。
    就在这时,智柳自己仿佛捕捉到了另一条线索,他的眉头紧锁,脸上的惊疑之色更浓,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他盯著吴楚之看了半响,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最终试探性地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是不是知道了?知道幻想要和艾比送姆的事了?所以你——”
    智柳的语速越来越慢,一个他“理解”的动机逐渐成型,
    “你这是为了阻止幻想买下他们的业务做大?
    因为你也想上市!
    幻想集团和艾比矣木完成换股会成为国內第一世界前三,那么你上市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因为你的估值空间没了。
    所以,你选择彻底掐断幻想这条路?”
    正绞尽脑汁编造理由的吴楚之闻言,心中暗喜。
    智柳这神级的脑补能力和孔日天不湟多让!
    简直雪中送炭!
    他绷紧的脸部肌肉瞬间鬆弛,眼底那点亮光几乎要进发出来。
    他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迅速接过对方递来的这个“完美”藉口,
    “老爷子,您应该知道的,”
    吴楚之的声音恢復了些许底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我懂得比你想像多”的意味深长,
    “我和熊哥的关係,从我的股权结构里,您也该看得出来吧?
    从起步开始,熊哥就一直在辅导我走上市的路子。
    纳斯达克,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所以,和资本圈的一些朋友打交道,听到点风声很正常。
    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玩的,老爷子,您的动作瞒不过我。”
    智柳哑然。
    一丝自嘲般的苦笑浮现在他脸上,隨即化为一声短促的嘆息。
    他身体向后靠回太师椅,眼神中刚才的凌厉稍稍减退,但探究之意更浓,
    “呵呵—倒是我小瞧你了。小子,你藏得够深。”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抬眼又问,
    “但是吴楚之,我还是不理解!
    就算你看清楚了我要买艾比姆硬体业务的盘子。
    从纯商业角度来看,你最该出手的时机,应该是幻想完成併购之后,整合最困难、最虚弱的那两年!
    那时候,你作为市场上最强劲的挑战者发力,我不敢说是绝杀,至少也能让幻想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可现在你这么做”
    智柳微微摇头,语气充满不解和审视“现在,幻想因为业绩的爆发期,以前的利润全部显现,外藏的资金全部回流!
    你选择战机的时间,从商战角度,这不明智!
    我不认为这是你会做的决策。”
    吴楚之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回应对方的质疑。
    他沉默著,不仅是等待对方消化这刻意的留白,更是在急速评估智柳此刻的心理防线。
    老爷子拋出“战机论”,试图用纯粹的商道逻辑来框定他的行为,恰恰暴露了智柳內心某个隱秘的焦虑一一他也在害怕,害怕事件超出他熟悉的商场范畴,滑向更深更暗的轨道。
    吴楚之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病急乱投医的王八拳,不仅是商业层面的阻截,更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在幻想的央企改制蓝图刚刚铺开的关键时刻,精准地撬动了一块基石。
    时机,確实特殊。
    央企掛牌前夕爆出税务丑闻,这远非股价震盪那么简单。
    它挑战的是改制本身的“纯洁性”基础,会被多少暗处的眼睛放大解读?
    会引发多少自上而下的重新审视?
    这对正需要板上钉钉平稳过渡、继而方便其在改制后大展拳脚的智柳来说,是比併购失利更直接的痛点。
    他打在了对方谋求“完美掌控”的七寸上。
    吴楚之抬起头,目光如炬,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刺向那个核心问题,
    “所以,老爷子,我能不能这么理解?”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老爷子,你依然在谋求幻想的控制权?幻想的舵,您还想握在手里?”
    智柳端著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眼神复杂地盯著吴楚之,片刻后,忽然苦笑出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包厢里显得有些突兀和苍凉,
    “哈!如果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我这个时候是不是该———”
    他放下茶杯,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眼中带著一丝荒诞的冷意,“—-灭口了?”
    “那倒不至於。”
    吴楚之也笑了,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反而带著一种洞悉一切的瞭然。
    “混合所有制改制加上中外合资的双重buff,以您的智慧和资源,確实可以在政策收紧的当下,找到一个缝隙,完美规避掉国资委系统57岁一刀切、强制退二线的铁规,从而『合理”地继续掌控幻想这个即將诞生的庞然大物。”
    他看著智柳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讶,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语速不快,却句句如刀,
    “甚至,几年后您到达国家规定的退休年龄,您也可以通过外资股东代表,提出返聘。
    因为届时的幻想,不仅是家港股上市公司,也是美股上市公司,老外就没有强制退休一说。
    只要併购完成,幻想的核心业务和供应商体系与外资深度绑定,外资股东出於自身利益和对您能力的认可,出面请求您留下来稳定大局,国资委也很难拒绝。
    你依然可以担任幻想集团的董事局主席。
    这是一张可以延迟生效、甚至在名义退休后继续有效的『控制门票』”。”
    吴楚之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智柳脸上的纹路,看到那份不甘和权力欲背后的精密算计,
    “至於股份明面上的股权激励比例可能不够,或者限制太多,无法达到您想要的份额。
    但您可以玩更大也更隱蔽的期权游戏。
    设计一个周期足够长、行权条件看起来极其严苛,但对您操控下的幻想来说並非无法达成的中长期激励计划,把大头绑在未来的业绩上。
    当併购整合完成、幻想跃升为全球巨头、股价升之时,这些躺在纸面上多年、几乎被遗忘的期权,就能在合规合法的外衣下,变成您家族或个人基金会难以想像的庞大財富基石。
    到时候,您就真正是退而不休,控而不显,名至实归了。”
    智柳彻底沉默了。
    包厢里只剩下窗外隱约的车流声。
    他放在扶手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百。
    此刻的智柳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靠!
    这小子的心思和眼力!
    他竟然真的猜到了!
    不!他猜得比杨志远献上的那个漏洞百出的“代持”方案更远、更深、更完整!
    期权激励·这確实是个更光明正大的阳谋!
    风险也远低於直接代持!
    更正大光明,经得起查!
    这最后几个字落定,智柳感到一股寒意沿著脊椎悄然爬上。
    被这样的对手洞悉了终极野望,其危险程度远超十个公开的商业劲敌。
    他指关节泛白处,不仅是惊,更有一种猛兽被窥见巢穴入口的凛然杀意与难以言喻的评估。
    但此时,他內心深处,惊骇之余甚至涌起一丝荒诞的欣赏,可隨之而来的—
    是一阵狂喜!
    吴楚之勾勒的,哪里仅仅是杨志远那粗糙方案的改良?
    分明是一条绕过所有潜在雷区、借势庞大的国家资本和全球资本市场、將个人利益与企业未来高度捆绑且极具“政治正確”保障的康庄大道!
    其精巧程度远超他智柳私下推演的所有构想。
    这小子...脑子里装的哪里是商业谋略?
    分明是一套完整的权力与財富密码!
    他迅速压下翻腾的思绪,目光重新锁定吴楚之,锐利如鹰:
    “倒是真被你看穿了七八分——厉害!”
    他坦然地给予了肯定,但话锋一转,那份属於他位高权重几十年的压迫感再次瀰漫开来,
    “但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的举报,不合商理!你到底图什么?!”
    面对智柳的再次逼问,吴楚之也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换上一副极其难得的真诚姿態:
    “老爷子,您刚才说我们是一类人。”
    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斟酌过,
    “某种程度上,您说的对。我们都极度自信,习惯掌控局面,为了目標不择手段。
    我承认,我很自私,所做的一切,核心驱动力就是我、我的女人、我这个团队的生存与发展。
    这一点,我不会否认。”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直视著智柳那双仿佛能容纳寰宇却又充满算计的眼睛:
    “但,有一点我们恐怕不同。”
    吴楚之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这一切行动,有一个绝对的前提一一我是一个华国人。”
    吴楚之这句说得极轻,却像一道骤然划破包厢粘稠空气的闪电。
    “华国人”三个字带著冰冷的质感,与他之前坦诚的“自私”、“掌控欲”、“不择手段”形成了刺眼的割裂。
    窗外车流的光影,恰好在这时扫过智柳的脸,映出他瞳孔猛地一缩,嘴角那丝掌控全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僵住了。
    桌上那两碗早已不再氮氬热气的米酒,仿佛在此刻凝固成冰,微弱的甜香再也钻不进任何人的嗅觉。
    空气中的檀香味道陡然变得陈旧而压迫智柳刚要从逻辑上驳斥这看似“唱高调”的突兀表態,吴楚之已然抬手制止。
    “老爷子,您不用解释您的宏图大志,解释您为幻想、为这个產业做了什么。
    我也不想空谈什么家国情怀。
    但我说,我是一个华国人,国家利益这是我一切行为的根本坐標。
    这解释不了您所有的疑问?没关係。”
    智柳的问题,吴楚之確实无法解释,但他能忽悠。
    此刻,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冷静,
    “我只想请您想想另外一件事。
    既然您知道我和熊晓鸽、和idg的渊源,那么——
    您和杨志远私下里推动与运作的那些事,我怎么可能不知晓?
    比如—那笔巨额贷款的附加条件背后关联著什么利益交换?”
    这番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让智柳的脸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下。
    他没想到吴楚之连这种深层的、尚未完全落地的谋划细节都点破了方向!
    这已经不是脑补,这绝对是掌握了关键信息!
    吴楚之没有给对方喘息和辩解的机会,他的声音带著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老爷子,其实您心中比谁都清楚。
    如果您现在,真的激流勇退,在幻想完成体制改革,您荣退幕后。
    凭著您过往带领幻想杀出重围、成为国民品牌的赫赫功绩—“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而清晰,
    “那么,您根本不用等到百年之后等著所谓的盖棺定论!
    只要幻想在你选定的接班人手里稳住基本盘,不出三年五载,国內的报纸、杂誌、电视媒体,
    乃至官方组织的论坛、回顾展上,您都將被一致推崇为改开以来最伟大的企业家之一!
    甚至是唯一那个能与国际巨头交锋而不倒的企业领袖!
    伟大”这个词,就是为您量身定製的!
    到那时,连深耕研发、默默耕耘几十年的任老爷子,风头也会被您盖过一筹。
    您將成为一面旗帜,一个时代符號!
    这就是您能获得的、无可爭议的歷史定位!”
    吴楚之停顿了一下,看著智柳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但是,如果您坚持要沿著现在的路走下去—”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变得异常深邃复杂,包含著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老爷子,『併购”本身或许是中性的,甚至是进取的。
    可叠加了这一切只为延续个人权柄的私心操作,性质就变了。
    当您把幻想这个即將成为『央企”的庞然大物,裹挟著產业链上下游千亿乃至未来可能万亿级別的国民资產,塞进一场充斥著暗箱操作、私人利益输送的国际併购局中时无论您初衷看起来多么宏伟,无论过程多么『合法合规』,当盖子真正被掀开的那一天-
    一它就不再是功绩,而是滔天巨祸!
    是洗不掉的污名!
    歷史的笔锋不会再写“伟大”,只会记录下无尽的爭议和清算!
    那时的您,將彻底失去回头的余地!
    也会毁掉您前半生所有的荣光!”
    言毕,吴楚之不再多言。
    他神色肃穆,对著端坐在太师椅上、已然面沉似水的智柳,深深地、极为郑重地鞠了一躬。
    这鞠躬里不再有晚辈的妥协或虚与委蛇,反而像是对一个正在走向自我毁灭深渊的梟雄最后的敬輓与告別。
    “老爷子,”直起身时,他的声音带著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然,缓缓的说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往后的路——您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吴楚之不再多言。他没有再看智柳瞬息万变的脸色,那太沉重。
    只见他身体挺得笔直,双手垂落身侧,然后对著端坐如钟、仿佛与红木太师椅融为一体的智柳,深深、深深地弯下腰去。
    这躬身的角度近乎九十度,幅度之大,时间之久,超过了之前所有虚与委蛇的社交姿態。
    那一剎那,包厢里古老的格调仿佛在他身上凝结。
    他躬下的,是对眼前这位曾叱吒风云、此刻却行至悬崖边的老帅最后、也是最沉重的敬意,以及.仿佛对註定结局的无声宣告。
    “砰。”
    轻微的关门声在安静的包厢內迴响。
    灯光落在智柳的脸上,明暗不定。
    他依然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身形未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只有那双阅尽世事的眼晴里,光芒剧烈地跳动、明灭著,如同风暴中心翻涌不息的海浪,
    包厢內彻底死寂。
    窗外,四九城的璀璨灯火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霓虹的光芒透过窗,在紫檀木桌面上投下几道冰冷的几何光影。
    智柳指间那对曾经节奏清晰、仿佛能敲打人心的文玩核桃,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死,深深嵌在掌心纹路里,再也发不出半分“咔噠”的轻响。
    掌心汗湿冰冷,坚硬的稜角得生疼,却压不住心臟那更加猛烈的撞击声。
    那盏垂在他头顶上方的营灯,光线昏黄偏暗,在他深刻的皱纹和凝固的面容上,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
    刚才那少年离去时笔挺的背影带走了包厢內仅剩的活气,留下的只有无形却密不透风的沉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每一次呼吸都分外艰难。
    微温的米酒彻底凉透,碗底澄净的液体上,一圈凝结的蜡油无声漂浮,像一只凝固的眼睛。
    吴楚之给出来的路线、最后的判词、那句诛心的诗句,还有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和那深深一躬带来的沉重压力,正猛烈地衝撞著他数十年来构筑的信念与坚持。
    那关乎歷史定位的巨大诱惑,与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冰冷警告,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將他牢牢困在其中。
    掌控权的渴望、对身后名的执著、此刻被点破的不安与震动,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在这寂静的、残留著檀香和酸梅汤气味的空间里,无声地廝杀、咆哮。
    智柳放在扶手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紧紧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窗外的夜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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