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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虎啸青瓦台·韩组长有点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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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2章 虎啸青瓦台·韩组长有点懵
    三月中下旬的喜都,冬的寒意尚未完全抽离。
    白天的阳光带著几分虚张声势的暖意,勉强將气温推到零上几度,然而入夜后,凛冽的寒气便会捲土重来,轻易地將数字拉回冰点之下,將道路上的融雪重新冻得榔硬。
    一辆破旧的黄色计程车,味味地喘著粗气,停在了市郊一条泥泞遍布的乡道边上。
    车门推开,黎媛皱著眉钻了出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著机油、化工品和北方乾燥空气特有尘土味的气息。
    她裹了裹身上不算厚实的米色风衣,抬眼望去。
    映入眼帘的景象与她刚刚离开的锦城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视野尽头,一片灰濛濛的厂区立在那里,巨大的烟窗有气无力地吐看淡淡的灰烟。
    几排低矮、墙体斑驳脱落的厂房沉默地趴伏著,锈蚀的厂门半开半闭,门口的地面是黑乎乎的油污和融化又冻结的泥泞混合物。
    几棵光禿禿的老杨树立在围墙外,扭曲的枝丫直刺向灰白的天空,透著一股衰败与萧索的气息。
    这就是刘辉在电话里报给她的坐標一一网腾电子。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等规模pcb(印製电路板)製造厂。
    黎媛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手。
    她为了赶早班机,也有点低估了祖国的『幅员辽阔”,只穿了这身看似利落却不太御寒的职业装.
    此刻,她才深切体会到东北“春寒料峭”的威力。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路边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灰暗背景中唯一的热源,瞬间点亮了她的眸子,也驱散了几分周身的寒意。
    厂区岔路口那光禿禿的白杨树下,韩毅站在那里。
    他穿著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一一公司投行部的高定製服一一但在眼前这片充斥著机油锈跡、尘土飞扬的环境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黎媛有点想笑。
    这个千弟弟,为啥穿什么衣服,都能穿出一种土味出来?
    此刻的韩毅身形挺拔,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像是在努力適应这片陌生的、粗糙的土地。
    看到计程车停下,他脸上紧绷的线条立刻舒展开,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媛媛姐!路上辛苦了!”
    韩毅的声音带著东北乾冷空气淬炼过的清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黎媛手中那个不算大的行李箱,“辉哥去查银行流水了,我出来在这等你匯合。”
    “小毅!”
    黎媛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也快步走上前。
    不知是冻得还是心底高兴,脸颊微微泛著红晕。
    走到近前,她目光在韩毅身上扫过,眉头不经意地燮了一下,根本没多想,动作快过思维,抬手便探向韩毅的衣领。
    “你看看你,这么冷的天领子还著,风都灌进去了!”她的手指灵活地替他整理著略显褶皱的衬衫领口,文顺势抚平西装肩头一处几乎看不见的褶皱。
    那动作流畅而自然,带看一种介於姐姐式关心与更深层亲密接触的暖昧模糊。
    整理完,她才像反应过来,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隨即有些慌乱地收回,掩饰性地笑了笑,“当组长了,形象要注意!”
    韩毅只觉得颈侧被她微凉指尖触碰的地方瞬间窜起一丝异样的电流,心臟不爭气地“
    咚”地跳了一记重音。
    那股在寒风中一直被他压抑的鬱气,似乎被这一个小小的、意外的亲昵动作暂时搅散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咳谢谢姐。走,厂子就在前面,不远了。”
    他拉著行李箱,走在前面半步带路。
    黎媛跟在他身侧。
    通往厂区的这段几百米坑洼泥路,成了两人敘旧的缓衝带。
    黎媛主动打破了短暂的无言,“韩奶奶身体现在硬朗多了!昨天下午我爸妈陪她去逛了公园,走了小半圈都没喊累!
    小冰(韩毅的妹妹韩冰)那丫头,”
    她嘴角著笑意,“上个月月考直接杀进了全班前十!厉害著呢!奶奶让你別老惦记家里。”
    她絮絮叨叻地说著两家人的近况,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暖,像一根柔韧的丝线,试图缝合韩毅与远方亲人、与“家”的距离。
    韩毅认真地听著,不时“嗯”一声,嘴角带著发自內心的笑意,“嗯,麻烦叔叔阿姨还有你弟弟妹妹他们多照应了。”
    然而,当黎媛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时,却发现那抹刚被点亮的笑意之下,依然沉淀著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霾和郁色。
    那绝不仅仅是长途旅行的疲惫。
    黎媛心里明白了几分。
    她故意抢快了几步,走到了韩毅前面,然后转过身面对著他,一边倒著走,一边背著手,漂亮的丹凤眼俏皮地眨动看,“喂,小毅同志,跟姐说说唄?刚从南美那种几十亿几十亿刀刀见血的大场面回来,转头就被『空降”到这种小螺丝钉厂搞尽调,她下巴朝那破败厂区努了努,语气带著调侃,“是不是觉得特委屈?特有落差感?有点不甘心吧?”
    韩毅脚步慢了下来,沉默了几秒。
    在黎媛面前,他似乎总是很难完全掩饰情绪。
    终於,他坦诚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夹杂著机油与寒意的空气,仿佛要藉此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嗯,落差——是有一点。”
    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眼神复杂地看向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破旧厂房。
    “辉哥说得对,董事长也是为我好,『万丈高楼平地起”,想让我把根扎牢在地上。”
    他抬起脚,有些用力地踢开路面上一个小冰块,冰块翻滚著撞在旁边的道牙上碎裂开来。
    他的语气里带著压抑的不甘和焦躁,“道理我都懂!可是姐,你知道吗?
    “草根智慧』,那是雄总(雄小鸽)他们这种已经站在山顶上俯瞰全局的人修炼的『返璞归真”!
    可我呢?
    我刚刚在南美闻到铜矿血腥味!
    尝到钱滚雪球、撬动一国经济的巨大魔力!
    我圈定了巴西那个富矿的靶区,连外围情报都收集得差不多了!
    正准备擼起袖子跟著雄总大干一场,直接操盘那种!”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带著青年才俊被迫离开主舞台的愤,“可现在,把我塞到这里,闻到的只有机油和焊锡味!
    盯著报表上那几毛几分钱的差价算成本!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猛地停住脚步,看著黎媛的眼睛,一字一句,带著某种屈的质问,“草根的泥巴味我闻得到!
    可我要的是矿山!
    是能改变格局的资源!
    雄总教我眼光要往上看、往远看!
    可恩公这——唉!这算怎么回事?”
    他胸中激盪的情绪如同那破碎的冰块,稜角分明地显露出来。
    这不仅仅是事业的落差,更像是一种价值追求的剧烈衝突,一种渴望在更辽阔战场建功立业的年轻野性,被强行摁在了狭窄的、布满灰尘的缝隙里。
    黎媛没有立刻反驳。
    她理解地点头,看著眼前这个年轻的“弟弟”。
    她知道他在阿根廷货幣之战后期展现出的锋芒和精准判断力,那份运筹惟、窥视行业动向乃至国运的气魄,绝不应被湮没在螺丝钉的计价清单里。
    旁敲侧击之下,她也从刘蒙蒙口中得知了吴楚之这么安排的深意。
    可这一切的“深意”,又怎能向韩毅言明?
    她只能轻轻嘆了口气,重又走到他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胳膊,换上了轻鬆调侃的语气,“好啦好啦,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
    再说了,萌萌猪不是也说了吗,这就是董事长在锤炼你这块顽铁呢!天將降大任—”
    她知道此刻空洞的安慰无效,乾脆岔开话题,“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妹小冰这次月考,物理考了年级前三!这丫头以后搞不好是个女科学家呢!”
    这话总算精准地挠到了韩毅心里柔软的一角。
    他紧绷的脸部线条微微鬆动,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这小丫头片子其实,她读书比我强。”
    就在这时,后面“滴滴”两声喇叭响。
    一辆沾满泥浆的黑色帕萨特停在他们旁边。
    车窗摇下,露出刘辉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国字脸,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过路边的两人,最后落在韩毅身上,“都这当电线桿子呢?厂区门口晒太阳挺美?韩组长,接个人用了大半天?”
    韩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条件反射般地立正,“辉哥!黎媛刚到,我们这就进去!
    ,他迅速拉开车后门,让黎媛先上车,自己则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刘辉从后视镜警了一眼挤在后座的两个年轻人,声音不高不低,却带著清晰的命令,“黎媛的身份是投行部过来的项目经验支持岗,临时编入你的尽调小组实习一周,协助你工作。
    韩毅,她是来跟你学东西的,不是给你当生活助理的,人带回来交给老张,马上组织进销存系统数据初步梳理!
    下午一点半我要看进度报告!明白?”
    “是!明白!”
    韩毅立刻应声,声音乾脆利落,只是眼神深处那点光亮,彻底被压了下去,只剩下被重新点燃的、面对严厉上司的紧张和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帕萨特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留下一道泥印,驶向那扇锈跡斑斑的网腾电子厂大门。
    韩毅与黎媛隔看不足半臂的距离坐在后座,车窗外的萧索与车內的肃杀混杂,方才路边短暂的交心,如同冰雪融化后瞬间又被封冻。
    新的战役,或者说,更憋闷的磨礪,才刚刚开始。
    网腾电子厂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稀薄的阳光和更稀薄的希望。
    空气仿佛粘稠了几分,瀰漫著浓烈的金属切割、焊锡松香和清洗剂混杂的特殊气味,有些刺鼻。
    (註:以现在看惯了的智能无尘车间的目光去看世纪初的国內pcb厂,无论其出货量达到哪个量级,都是作坊式的。
    当时的工艺就那个水平,不要代入现状去看。)
    车间里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匯成一股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噪音潮汐,拍打著耳膜。
    刘辉的“办公室”设在一个靠近厂区边角的小平房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个多功能杂物堆放间。
    几张旧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帐簿、凭证、安全帽、样片图纸,甚至还有几个沾著油污的扳手。
    墙角堆放著成捆的覆铜板基材和封装好的电路板成品,灰尘在透过布满油渍的窗户射入的光线中飞舞。
    “都坐。”
    刘辉自己大马金刀地在一张嘎哎作响的老式木椅上坐下,也没管韩毅和黎媛是否找到完整的椅子。
    他面前已经摊开了几个厚厚的档案盒,里面塞满了各种单据凭证。
    “老张!去仓库把上个月和本月的入库登记簿、领料单存根联、成品入库登记本、发货清单底联都拿过来!
    顺便带几个仓管员过来!”
    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应声而去,他是小组里经验丰富的老员工张磊。
    “黎媛,”刘辉眼皮都没抬,直接下令,“你先熟悉这套进销存系统,把最近半年的所有电子流水台帐导出来,按物料代码分类,对比採购订单、发票、入库单、领料出库之间的数量和日期一致性。
    重点排查铜箔、干膜、锡膏这三大项的数据流转节点衝突。”
    他把一个油腻腻的u盘推到桌子另一边。
    黎媛没有任何迟疑,立刻点头:“好的辉哥。”
    她拉过一张吱呀乱响的铁凳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熟练地插入u盘。
    “韩毅,”刘辉这才抬起眼皮,视线像冰冷的探针戳在他身上,“你的活儿在这里。”
    他用粗的手指敲了敲桌上摊开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发票、订单和入库单。
    “这些,是过去三个月的原始凭证,任务很简单:一张一张给我核对。
    订单上的数量、型號、供应商名,必须与发票一一对应。
    发票上的金额、税率、税额,必须跟入库单上的实际接收数量一一匹配。
    时间点要卡死,合同签了几天下的採购单?
    採购单签了几天货到的?
    入库单隔了几天开出来的?
    哪怕只差一天,也要给我用红笔圈出来,在旁边註明原因!”
    韩毅看著眼前这座由票据堆砌起来的“纸山”,一阵难以言喻的室息感瞬间住了喉咙。
    在阿根廷,他面对的是瞬息万变的匯率曲线图、是华尔街大佬的战略分析报告、是评估一座铜矿储藏量的三维地质模型。
    他考虑的是地缘政治风险、铜价长周期走势、融资槓桿和金融衍生工具的运用!
    而现在-他感觉自己被强行摁进了最原始的数据泥潭,手里拿的不是高瞻远瞩的战略武器,而是一把生锈的放大镜,去一粒一粒地分辨米堆里的砂子!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被浪费的不甘再次涌上心头。
    他用尽了几乎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表情没有当场崩裂,只是沉默地、动作略显僵硬地拉开一张木椅,坐了下来。
    指尖滑过冰凉的、有些油渍的桌面,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必要的考验但当他拿起第一沓凭证,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著纸张霉味和仓库陈腐气味的气息,他仿佛看到一条通往“草根”的路,泥泞不堪,布满灰尘。
    “辉哥,”韩毅隨手翻动著其中一张入库单,皱起眉头,“核对这些原始基础凭证,意义有多大?我看他们的財务报表挺规范啊,审计—””
    他试图用宏观层面的“大局观”来减轻眼前这琐碎到极致的工作量。
    “闭嘴!”
    刘辉“啪”地一声合上手里的帐本,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榔头砸在韩毅的神经上。
    他抬起头,那双眼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锋,毫不留情地切割著韩毅试图矇混过关的侥倖心理,“財务报表?审计报告?
    韩毅,你现在是在一个年產值不过一个多亿的小厂子!
    不是在雄小鸽的办公室里听全球宏观战略报告!”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散开来,“併购阿根廷的矿企,你要看的是铜价波动、是国家风险、是政策变动!
    那是什么量级?
    是动輒影响全球市场、撬动亿万资金槓桿的战场!
    你眼里当然是星辰大海,当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博弈!
    可是这里!”
    他猛地抄起桌上一份送货单,指著上面签收栏里“螺丝钉(m2*10)200盒”的字样,手用力戳著,“就是这个!一颗最不起眼的螺丝钉!
    它在这里的採购价如果是0.85元一颗,如果供应商胆大一点,虚报成0.95元一颗,单一个包装盒就多赚你几毛钱!
    听著很少是不是?
    但你知道这个厂一年用多少盒螺丝钉吗?
    你知道它涉及多少种规格、多少个供应商、有多少个像这样不起眼的环节吗?!”
    刘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看近乎残酷的嘲讽,“一个螺丝钉一年吞掉你几十万利润你信不信?!
    还有包装箱、清洗剂、切削液·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
    几十个这样的『沙粒”聚起来,能在根基上蛀空一幢摩天大楼!
    你觉得根基歪了,楼靠你那所谓的宏观战略眼光还能盖多高?
    能挺多久?
    风吹草动就得塌!”
    韩毅被这兜头盖脸的冷水泼得呼吸一室,脸微微发烫。
    刘辉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破了他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认知泡沫。
    “还有,”刘辉將那页纸重重拍回“纸山”,目光转向另一边飞快敲击键盘、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的黎媛,“黎媛!进销存系统里物料代码为cu-105的铜箔,连续三个批次,系统显示实际领料日期比计划排產单推迟了一天。
    立刻交叉比对这三批次的採购入库单、仓库存卡流水记录、质检报告入档时间!
    找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仓库登记延迟?还是车间计划有误?或者根本是数据被人动过手脚?
    查!一毫釐都不能放过!”
    “明白!”
    黎媛没有抬头,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得更快了,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精密手术,屏幕萤光映在她眼底,冷静而锐利。
    韩毅默默低下头。
    他第一次这么近地感受到这种近乎“变態”的、对微观数据的死磕精神所带来的震撼。
    没有高谈阔论,没有战略蓝图.
    只有实实在在的、一毫一厘銖必较的笨功夫。
    这种力量,粗,野蛮,却沉重得让他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在一锅温吞无味的杂烩粥中煎熬。
    韩毅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强迫自己像个小会计,用刘辉发的一根红色水笔,一笔一画地核对凭证上的每一个字母、每一个数字。
    一坐就是几小时,腰背酸痛,眼睛发。
    他需要穿梭在散发著刺鼻溶剂味的车间里,忍受著巨大噪音,在工人们不耐烦或警惕的目光下,询问著那些在他看来近乎荒谬的问题,“师傅,这卷干膜你们用的时候,是裁剪一刀下去先放左边还是右边?”
    “昨天下午三点半,是您领的这一箱锡膏吗?我记得单子上好像是四点?”
    那些皮肤黑、指缝里全是油泥的仓管员或工人,常常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警他,或者敷衍地含糊其辞。
    与之相对的,黎媛则埋首在同样庞大复杂的电子数据海洋里。
    ece1表里成千上万行的流水数据,在她眼中如同复杂的暗码。
    她必须从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和日期中,找出那隱藏的不和谐音一一採购订单下单日期为3月10日,为何同批材料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开具日期是3月8日?
    系统记录某型號成品入库时间为上午10:15,但对应工序班组当天的打卡记录显示他价10:30才开始领料备產?
    每一个疑点都像黑暗中飘忽的幽灵,需要她抽丝剥茧地追溯源头单据,反覆推敲逻辑链。
    偶尔,当韩毅被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折磨得头晕脑胀,眼神空洞地望著凭证纸发呆时,一阵极淡的、如同雨后青草带著丝丝甜味的发香会若有若无地飘过鼻端。
    那是黎媛专心工作时,隨著她不经意地拢起耳边碎发而逸散的气息。
    韩毅的心神会不自觉地被这细微的甜香牵引过去,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她专注工作的侧脸。
    白皙的皮肤在电脑屏幕光下有种微透的质感,长而密的睫毛在她专注时会微微颤动,挺直的鼻樑下,嘴唇微微抿著,严肃中又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倔强。
    每一次这样的分神,都让韩毅心头微微一盪,隨即又迅速被一种“不务正业”的自我遣责和烦躁压下去。
    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凭证没核对!
    怎么能分心?
    尤其是在黎媛都那么专注专业的情况下!
    黎媛对这种无声的注目並非毫无察觉。
    她有时会不动声色地停下敲击的手指,用眼角余光捕捉到韩毅慌忙收回视线的瞬间。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会掠过她的嘴角,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与侷促。
    然而她从来不说破。
    只是下一秒,她会挺直脊背,更专注地盯著屏幕,或者提高音量,向刘辉清晰准確地匯报一个刚刚確认的数据疑点。
    这既是专业素养的展示,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专注点,小子!
    黎媛用滑鼠清脆的点击声和清晰简练的匯报,在嘈杂灰暗的环境里竖起了一桿职业標杆。
    韩毅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將视线重新粘回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签名字跡上。
    额角的青筋微微跳著,一半是被枯燥数据折磨出的疲惫,一半是被看穿心思的窘迫和恼怒一一气自己竟如此容易被干扰。
    时间在这种沉闷的拉锯战中缓慢爬行,如同厂区外道路上融化的雪水,粘稠而冰冷。
    连续几天的蹲守盘查、堆叠如山的凭证和永无止境的数据流,榨乾了每个人的精力。
    下午三点多,终於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
    刘辉召集小组核心成员在隔壁一间更乾净的会议室里和邹老板“碰头”(实质是施加压力),逼仄的办公室终於暂时清静下来。
    韩毅和黎媛都默契地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疲惫不堪。
    黎媛指著窗外对面路口那个门脸油腻、玻璃上贴著褪色“驴肉火烧”字样的简陋小饭馆,“走,姐请你喝口热汤,缓缓,再这么对著纸山和电脑,眼珠子都要乾裂了。”
    她的声音也带著一丝沙哑和倦意。
    韩毅点头,两人裹紧不算厚实的外套,快步穿过厂区满是油污的地面,像两只急於逃离牢笼的鸟,钻进了那家瀰漫看葱和劣质油脂气味的小饭馆。
    暖气的浑浊暖意和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稍微驱散了身上的寒冷和精神上的紧绷。
    “老板,两碗羊杂汤,多加葱,再来两个烧饼!”
    黎媛轻车熟路地点餐,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了。
    韩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户布满油污,视野朦朧,但正对著厂区那进出繁忙的主干道。
    巨大的灰色铁门开著,一辆辆印著不同物流標识的大小货车,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进进出出,引擎轰鸣,捲起地上的泥水和尘土。
    冒著滚烫热气的羊杂汤端上来,浓白的汤麵上撒著厚厚的翠绿葱,香气四溢。
    黎媛早就饿坏了,顾不上烫,拿起一个外酥里嫩的烧饼,瓣碎了就往汤碗里放。
    韩毅却拿起勺子,眼晴却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的车流吸引。
    作为一个曾经在广天地里驾驭著重型卡车跑过数十万公里、看惯了南来北往车流的前职业司机,他对各种运输工具及其运作规律有看刻入骨子里的敏感和专业本能。
    搅拌著汤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起。
    他的目光锁定在刚刚通过路口驶过,正准备转弯进厂的一辆重型红色解放卡车,车牌尾號清晰可见:辽a·j338a。
    喷一声轻微的、表示疑惑和探究的低嘆从韩毅喉咙里溢出。
    黎媛刚咬了一口吸饱汤汁的烧饼,抬眼看他:“怎么了?”
    韩毅放下勺子,下巴朝窗外扬了扬,目光紧紧追隨著那辆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解放卡车,“姐,你看那辆车,辽a·j338a。”
    他的声音低沉,带著司机特有的观察习惯,“这是辆空车。”
    “空车?”
    黎媛愣了一下,没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空车回来不是很正常?”
    “不对。”
    韩毅果断摇头,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来,手指虚点著那辆车远去的方向,仿佛在空气中重现它的轨跡,“上午九点一刻左右,就是这辆车,我从仓库拿出货单登记本路过门岗时,亲眼看见它停在门岗登记准备出厂。”
    他语气篤定,带著一种职业司机的专业判断,“当时登记表上『事由』栏里写得清清楚楚:“前往xx五金市场拉原料”。
    是空车出去的!
    现在下午三点半不到,这车又是空车回来了!
    方向也没错!”
    他扭过头,看向黎媛的眼睛,瞳孔深处跳动著困惑和警惕的火星,“一辆號称去拉原料的重卡,来回一趟將近六个小时,全程空车?姐,这可能吗?”
    他顿了顿,补充了关键的专业细节,“你没开车可能感觉不到。满载和空载的车,开起来区別太大了!
    轮胎纹嵌入路面的深浅、车桥的受力情况细微震动、引擎的声音负载.
    在我们老司机眼里,就跟空碗和装满水的碗一样,一眼就能分得清!
    这车刚才拐弯时,车轮轨跡轻飘,连路边鬆软的残雪都压不出明显的辙印,分明就是一辆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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